29、乡下娶亲
丰湾没有杀年猪的习惯,只兴杀喜猪。所以杀猪很是稀罕,来看热闹的人不少,多半都是老人和孩子。
杀猪的屠夫先生和帮忙的人都来了,格生格严两兄弟就赶紧发烟。陈安颖还在后边喂猪,她把平时舍不得糟蹋的半碗剩菜也往猪盆子里倒,好让猪多吃一点,一边倒还一边落泪。屠夫师傅见多不怪,就叫格严去劝劝她。
格严走过去说:“算了,这又不是去卖,不消吃的了。”
陈安颖带着哭音说:“你们还是到别处去弄吧,我听不得这声音。”
格严说:“你先又不说,现在来不及了。你消开一下,很快就好了。”
陈安颖抹着泪回到房里去了,还把房门也拴上了。
与这家大人不同的是,运东运喜几个娃儿同外面的人一样,脸上挂着笑容跑前跑后看热闹,恨不得还嫌杀慢了。
这时,格生在门前放了一挂鞭炮,引得小娃们都跑出去抢鞭。几个壮劳力就去后面抓猪。这猪本来就有些憨,刚才又被陈安颖喂饱了,人来抓它的时候跑都不会跑。于是,大家抓耳朵的抓耳朵,揪尾巴的揪尾巴,猪在嚎叫声中,被人们连拖带抬地弄到门前的一条案板上。可能猪知道它的大限到了,就拼命地挣扎。无奈有上十只手把它整得死死的,它只能做着徒劳的挣扎。
这时候,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屠夫先生。单看屠夫先生怎么忙活了。等猪叫累了,屠夫师傅就系好围裙,把嘴里的烟猛吸了几口,然后往地上噗地一吐,走到猪头那儿。他一手提着尺把长的点红刀,另一手在猪的脖子上捏捏拍拍,眼睛就在猪的脖子上找位置,瞅准之后,先把喉头上的猪毛扯下几根,趁猪一哆嗦,一刀扎下去,直到刀把都通进了喉管里。这时,格严就把早已准备好的接血盆放到猪的脖子下面。屠夫先生嗖地一下拔出刀来,猪血就顺着刀口哗哗地流到盆里。等猪血稍流了一会,格严又换了一个盆子再接,未等猪血放完,他又换回了先前的那个盆子。这样他就接了两样的猪血。接猪血也是有讲究的。一般是在接血的盆里放上一些冷水和盐,等屠刀抽出后让血稍流一会儿再接,这样接下的猪血干净,凝固也快,放锅里煮后血中少有蜂窝状,有咬头又好吃。那时候,猪血也是一种难得的美味呀,小娃们贪婪地吮吸着这猪味,想象着吃猪血,大多流出了口水。显然,格严接的两样猪血,有一样不是用来吃的。平原湖区打网的人都会做,那是用来血网的。杀网只有用猪血浸染晾干,再上甑蒸煮,晾晒好之后才经久耐用。随着猪血流尽,哀嚎声断,屠夫师傅才可以坐下来抽一支烟了。
隔壁帮忙的玉芝婆和另两个婆姨已经在台坡下把开水烧好了。余下的事情主要是屠夫师傅一个人忙活:打铤仗,吹猪腿,淋开水,刨猪毛,开膛剖肚,取出猪下水,然后砍开边猪,交给格生。准备二次边猪上头的几个人,早就候在这儿了。
到了正期这天,按照习俗,迎亲队伍的前面,有一对搬旗子的小男孩,是由新郎最亲近的小辈来充任。运东是当然的不二人选,另一个就是格生大姐的儿子。运东先是答应好了的,可到时候他却不肯去了。问他什么原因他也不说。格严一下就来了气,一生气就要打他。
陈安颖连忙拦住,说:“这回打不得,你一打,他要真的犟着不肯去了。你还不知这娃儿的气性大呀。”
格严说:“那依你说怎么办?”
陈安颖说:“我来劝他,看他到底是什么原因。”转而对运东说,“娃儿呀,这次你不去就是给我们大人丢面子了。人家还有几个客娃要抢着去呢。你想想,你去了还可以得两块利市钱买书,你不去就把人丢大了,还得不到钱。”
听到母亲的话,运东先是一惊,接着嘟噜道:“我没有新衣服穿,不怕丑啊?”
陈安颖知道儿子松动了,就说:“啥,新衣服是你自己不要的唦。你去了回来就跟你做。人家是接新姑娘,都看新姑娘呢,你一个小孩子家,人家不会看你,有什么丑不丑的?上回你小爷给你那件宝蓝春装,洗干净了还好看,你穿了再把红领巾一戴,正好去给他搬旗子。我们把喜猪都给他杀了,还不是怕得罪他呀。”
经母亲这么一说,运东不做声了,母亲知道这就是答应了。
谁知娶亲的队伍准备出发时,两个小旗手一见面,另外那个叫彭家一的小娃却不肯搬旗子了。什么原因呢?就是运东戴了红领巾,他却没有。大人们说,这还不好解决呀,随便找哪个娃借一条不就行了。有人立即借来一条红领巾,可这娃又死活不肯戴。有人就猜到是什么原因了。因为这娃是运东大姑的儿子,是地主家的崽子,没有资格戴红领巾。大人们只好又来做运东的工作,要他把红领巾取下来,说又不是上学,何必要戴呢?可运东坚决不肯。他自己的红领巾,为什么不能戴?越是这样他就越发得意:哼,你穿新衣服有什么了不起,我有红领巾撑腰,谁怕谁呀。那个彭家一怎么犟得过运东呢?他犟了一会,惹得他的父母暴跳如雷,还要赶过来打他。有人就叫他搬了旗子快走,他也只好哭哭啼啼地上路了。
乓——乓乓,锣鼓敲起来了,铳——噼叭,鞭炮响起来了,吹吹打打的娶亲队伍出发了。运东搬着红旗,戴着红领巾,好不高兴,一蹦一跳地走在娶亲队伍的前面。沿途有许多路人围观。以前运东看到娶亲队伍经过,总是感到有一种神秘感。今日他成了娶亲队伍中的一员,那种神秘感自然就消失了。当他们娶了亲打回转的时候已是黄昏,两个小旗手已经很累了。他们原以为搬旗好玩,没想到这么累人,旗子也就搬得东倒西歪了。这时看热闹的人更多。尤其是小娃们,跑前跑后,看得很馋。有的还在唱着什么。也许大人们不会注意小娃们在唱什么。可是运东一下就听出了,那是他再熟悉不过了的一个谣歌:
新姑娘,旧姑娘,脱了裤子打麻糖。麻糖贵,跟牛睡,牛打个屁,新姑娘不过意**
运东刚想张口跟着唱,突然醒悟到不能唱,那不是骂他的小爷和新婶娘吗?于是,他就对那些边唱歌边向他跑近的小娃们瞪眼睛**
附内容提要:
长篇小说《贫困时代》以清醒的现实主义笔法,通过江汉平原上应格严、应运东父子的不同遭遇,真实、真诚、真切地展示了1964—1976年间江汉平原水乡历史,全景式复现了那个贫困时代农民的生存境遇和梦想,展示底层社会奴化与民主的嬗变,散发浓郁的江汉平原地域文化气息,体现出留存历史风云、为时代盖棺论定的建构雄心。被专家称为江汉平原版“平凡的世界”,“一部精彩呈现江汉平原地域史诗的力作”。
达度简介:本名应才兵,湖北仙桃人,硕士研究生学历,中国作协会员,湖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。已在《中国作家》《中国报告文学》《中篇小说月报》《北京文学》《长江文艺》等发表出版作品200多万字。著有中短篇小说集《直人横人圆人弯人》,《就这样把你征服》,长篇小说《贫困时代》,长篇报告文学《体操神话》,军旅报告文学《世界屋脊上的钢铁长城》,《尘封七十年的抗日名将曾锡珪》等。《体操神话》获湖北省第七届五个一工程奖,《世界屋脊上的钢铁长城》入选《2012中国报告文学年选》,《喜马拉雅山上的格桑花》获中宣部中国梦征文二等奖。2014年为中国作家协会定点深入生活作家,在湖北洪湖市定点深入生活,完成长篇小说《贫困时代》,被称为江汉平原版“平凡的世界”,“一部精彩呈现江汉平原地域史诗的力作”。